云南芒市—瑞丽—腾冲—大理5天4晚游，团费650元，还包括往返车费、门票、住宿、餐饮等费用，你信吗？
这个十一黄金周，澎湃新闻就体验了一回这样的旅行团。
但这个低价旅行团，购物的次数和时间均比合同规定变相延长，观光旅游的时间却大大缩水。虽然没有了强制购物，但导游却均擅长“柔性攻心”式的劝导购物。
2013年10月1日，新版《旅游法》施行，其中第三十五条规定，“旅行社不得以不合理的低价组织旅游活动，诱骗旅游者，并通过安排购物或者另行付费旅游项目获取回扣等不正当利益。”
云南一位有近10年导游经验的陈丰（化名）粗略算了一笔账，从昆明到腾冲5天4晚，如果选择自由行，车费、住宿、门票和餐饮，不会低于2000元，即使旅行社组团，成本也不会低太多。因而，650元或者1200元的价格，很难收回成本，属于被《旅游法》禁止的低价团。
团费高低，要看消费能力
昆明铁路国际旅行社就在火车站出站口旁，很多旅行团属于低于成本的低价团。图片均由澎湃新闻记者拍摄
9月29日，澎湃新闻记者以游客身份报名参加了一个名为“极边之旅”的旅行团，旅行团全名“芒市、瑞丽、腾冲、大理温泉SPA 4晚5天大巴品质游”。
当澎湃新闻记者询问价格时，旅行社工作人员并未直接报价，而是询问记者何时到昆明，以及年龄、户籍等信息。
看到记者表示好奇，工作人员解释，旅行社最近有一个针对初到昆明游客的优惠活动，如果最近几天到昆明，可以享受比正常团费更低的价格。
有着近10年导游工作经验的陈丰（化名）告诉澎湃新闻，实际上，这并非旅行社的优惠活动，而是针对不同“级别”的游客“量身定价”。
陈丰说，一般云南本地人在云南报团旅游价格很高，“因为他们不会购物”，而现在又禁止强制购物；如果是外地游客，尤其是东北、上海等地的游客，一般购买力较高，团费会比较高，但是只要讨价还价，费用则可以搞到很低，“因为他们进店一般都会买”。
游客的年龄同样关乎旅行社报价。陈丰说，一般旅行社内部都有规定，针对26—59岁的人价格可以优惠，因这个年龄段的人最有购买力，而学生和老人因为购买力低，团费就会较高。
澎湃新闻记者告知旅行社工作人员来昆明时间和自己的年龄、户籍等信息后，她报价680元。记者提出可否再优惠些，谢利平表示最低650元可行，次日出发。
澎湃新闻记者再次询问是否可以再优惠，她略显遗憾的说，如果能提供近期（一般3日内）到昆明的机票或者火车票，还可以优惠两百元，即480元成行。澎湃新闻记者追问原因，她回应“你来了那么久该买的肯定都买了”。
陈丰解释，如果游客刚来昆明，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买，报团后进购物店解囊的概率高一些，因此团费则可以更低；但如果游客来昆明已经一个礼拜，显然该买的都买了，再让他购物的概率就会变小，因此团费则偏高。
昆明铁路国际旅行社给澎湃新闻记者开具收款单据，这趟行程为650元。
最终，澎湃新闻记者与旅行社签订了境内旅游合同，价格为650元。澎湃新闻记者特意询问是否有购物点时，上述工作人员说，这趟旅行有3个购物点，“但没有强制购物”。
启程时，澎湃新闻发现同行的游客共10人，虽然行程一致，但来自不同的旅行社，团费也不相同，甚至相差近半。
一对从大理上车的夫妇每人的团费为950元，而一对东北的夫妇每人1200元，另一名在昆明工作的外地游客，费用也是1200元。一位游客得知澎湃新闻记者的团费为650元后，感叹“他们能宰一个算一个”。
陈丰向澎湃新闻解释，一般去往某地的游客数量不足时，收客的旅行社往往会与别的旅行社共同组成一个人数相当的旅行团，并由一家旅行社计调人员联系车辆、住宿和景点当地导游（即地接导游）。
导游：游客购物没带够钱可以打借条
10月3日-4日，澎湃新闻记者报的旅游团在腾冲观光，地接导游自称姓杨。
在腾冲，杨姓导游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然后重点介绍了腾冲在抗战时期做出的贡献，以及现在面临的贫穷，将购物上升到为当地做贡献的高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们腾冲的发展”。
杨姓导游说自己做导游时间并不长，但多亏了全国各地的游客对自己的支持，因为感恩，她有时候也会到腾冲贫穷的地方给一些孩子买学习用具。
杨姓导游还如数家珍般介绍了腾冲的玉文化，细数戴玉的种种好处。
10月3日上午，在进入一家专门从事翡翠销售的商场前，杨姓导游在车上介绍了选购翡翠常识，强调这里是正规商场，“品质有保障”，她说腾冲人做生意讲究诚信，“得人金还要得人心，爱我货还需爱我和”。对于一些没有带够钱的游客，导游表示这里可以打借条，“回家后你再把钱打过来”。
当天的午餐在一个名叫“淘宝庄园”的购物店二楼。吃罢饭，杨姓导游让游客在附近看看，称这里是腾冲翡翠的加工基地，价格比此前的店便宜很多。这里停留的时间大约1小时。
晚饭时，旅行团又来到一家名为玉泉园的地方就餐，与中午一样，玉泉园二层为就餐区，一层是购物区。7点半吃完晚餐后，导游称让大家逛逛，9点钟集合返回酒店。
10月4日，吃完早餐后，导游同样先将游客带至一家名为“龙御天下”的购物店，导游介绍这里主要销售黄龙玉。约一个小时购物结束，游客们本以为可以去最后一个景点游览，但导游说还有一个购物店没有去。于是，游客们又被带去了一家名为“南红一品”的购物店。
两家店逛完，就到了午餐时间。
10月3日-4日两天在腾冲，旅游团一共进店五次，其中两家店为餐饮与购物的综合体。最长一次购物时间约两小时。
旅游合同上显示，每天进购物店次数不超过1次，时间最长不超过90分钟。
而此次旅游合同书第二部分“专用条款”第六条约定，“每天进店不应超过一次”，“依照旅游购物场所服务质量要求，认定的五星级旅游购物场所停留时间不应超过90分钟……”。
“极边之旅”大理段的导游自称姓李，“年龄保密”。他动员游客的方法和腾冲段杨姓导游如出一辙，痛陈这个行业的不容易，每天为了几百元钱讲得口干舌燥游客却不理解。
最后，他掏出一张100元人民币，让游客们看过来，“这是什么？”“人民币。”游客回答。“它是谁的？”“你的。”游客回答。“它不是我的，”李姓导游回答，“它上面有没有写我的名字，写的是中国人民银行，但是我把它花了，它就是我的了……。”
然后就把旅行团带到了出售银器的十八里铺文化驿站，这是一家专卖银器的购物点。
导游拦阻游客，要求“再进（购物店）去逛逛”
第一个购物店侨乡玉都，翡翠的价格多数在数千至数十万元，曾被投诉价格虚高。
10月3日当天一早，导游没有与游客商量，就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一个名为“侨乡玉都”的购物点。而按照合同计划书约定，这天早上第一站应去火山地质公园。
杨姓导游说，游客在这里购物满1万元，她可以得到200元，“这就是我们的工资”。最后她让游客支持云南，“诚信旅游，阳光购物”。杨姓导游给出这里的购物时间是一个半小时。
下车后，购物店的工作人员迎上来，给每位游客脖子上挂了一个“参观证”——这实际上是导游的代号，每个游客的消费都通过这个代号消费，记入导游名下，最后获得佣金（提成）。
澎湃新闻记者跟随进入购物店，导游在店内拿着实物介绍了一些情况后，去了门口徘徊。
“侨乡玉都”有数百平米，人流很大，从其胸前挂的“参观证”不难看出，多数为旅行团游客。这里的翡翠价格基本都在千元以上，数十万的商品也不在少数。一枚约两个大拇指大的翡翠挂件，标价57.9万。
逛了半个小时后，澎湃新闻记者欲到店外，这时杨姓导游上前拦阻，“再进去逛逛，你也知道你报的团价格那么低……。”另一位昆明游客正走到门口，也被拦阻，“你是云南人更应该支持一下云南”。为避免起冲突，记者再次进店。
在这家购物店，仅有一对来自丽江的夫妻，各自买了一枚挂坠，分别是1980元和 2160元。
龙御天下购物点主要卖黄龙玉，导游正在与商场工作人员沟通。
澎湃新闻记者没有在“侨乡玉都”购买，但次日在“龙御天下” 购物点搜寻半个多小时，买了一枚黄龙玉挂坠，标价650元，这几乎是该商场垫底的价格。
但一位多年从事珠宝鉴赏的人士看过这枚挂坠后说，黄龙玉本身不值钱，加上这枚挂坠没有雕工，“最多二三百”。
澎湃新闻记者在龙御天下购买的黄龙玉挂坠，标价650元，业内人士称市场价不过二三百元。
此前一对来自新疆的夫妇在玉泉园购物点，买了一个手握的玉石小猪，“要价2万多元，但后来2000快就买到了。”这对夫妻说，“基本上你要给他打个一折” 。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今年9月12日，有网友在人民网地方频道留言，称“2016年9月9日我跟旅游团来美丽的腾冲旅游，在当地导游的诱导要求下在腾冲侨乡玉都经贸有公司购买了翡翠手镯、观音、貔貅共6件，共计13100元。回来后发现做工粗糙，经我们当地专业人士鉴定，翡翠质量完全不值这个价，虚高数十倍。”
按照合同计划书中的约定，10月5日到达大理后，游览景点包括喜洲古镇和十八里铺文化驿站，但澎湃新闻记者发现，十八里铺实际上是一个专卖银器购物店。
十八里铺的银器价格不低，每克银接近30元，愿意掏腰包的游客并不多。感觉“划不来”，是游客普遍的心理。
十八里铺购物点卖银器，价格不低
旅游时间缩水
澎湃新闻记者粗略统计，除在热海公园游玩约两个小时，接近合同计划书中划定的时间外，
其余景点的游览时间都被“缩水”，“走马观花”是大多数游客的感受。
在瑞丽，姐告边境贸易区约定游览时间为30分钟，但实际游览时间约20分钟；一些没有写明游览时间的景点，比如畹町桥，导游给出的游览时间为15分钟——这也是所有景点中游览时间最短的。“去那边拍拍照就过来。”导游说。
畹町桥景点，停留时间只有15分钟。
在腾冲，火山地质公园约定游览时间为90分钟，游览包括大、小空山和火山博物馆。但因为上午的时间挤占了下午的行程，导游给游客在火山地质公园游玩的时间只有40分钟。
仓促之下，杨姓导游仅带游客到了小空山（小火山），她给出的理由是“两边都一样，那边还没有这个直径大，只是比这个深”。而一些游客则只能“望山兴叹”，“还是想去那个大火山看看”。
火山地质公园游览结束后又匆匆赶到和顺侨乡，从5点40分左右到达至6点40分左右离开，这里的游览时间大约为1个小时，而旅游合同计划书上，和顺侨乡的游览时间为约120分钟。
至于国殇墓园和滇缅抗战博物馆合计游览时间为60分钟，但导游只在国殇墓园讲解了约20分钟就离开，让游客自行游览滇缅抗战博物馆。
云南游客意见反馈表上，有游客表示自己只写了名字，未在评价格画上A。
“羊毛出在羊身上”
前述有近10年导游工作经验的陈丰粗略算了一笔账，从昆明到腾冲5天4晚，如果选择自由行，车费、住宿、门票和餐饮，不会低于2000元，即使旅行社组团，成本也不会低太多。因而，650元或者1200元的价格，很难收回成本，属于被《旅游法》禁止的低价团。
2013年10月1日，新版《旅游法》施行，其中第三十五条规定，“旅行社不得以不合理的低价组织旅游活动，诱骗旅游者，并通过安排购物或者另行付费旅游项目获取回扣等不正当利益。”
这也是低价旅行团中，购物地点会增多或变相增多的原因。
陈丰透露，目前昆明导游的基本工资只有一两千元，旅行社收游客的报团费用，导游并不能从中获得“提成”，导游的主要收入来自游客购物的佣金。目前云南导游的佣金，一般为5%左右，而非上文杨姓导游说的2%。
陈丰说，以前一个旅行团购物二三十万很正常，“现在都是刷自己银行卡了”，游客购物再没有以前洒脱，“现在能出个十几万的单子就很了不起了”。
而按照行规，导游还要负责行程中司机的食宿，有时候还要给游客买水，加上一些其他开支，跑一趟腾冲线路，自己先要付出七八百元。“接到客人自然高兴，但我们看到那个价格压力就大了。”陈丰说，低价团不够旅行社的成本，旅行社先要垫付“真金白银”，但最后都要导游收回来。
而在淘宝网上，有一家旅行社甚至爆出昆明腾冲芒市6天5晚游388元的“特价”。
“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不购物旅行社赚什么？”陈丰说。